杨延文特立独行寻“画境”——在中西两种“语汇”中强化表现力

发布时间:2010/12/9 13:38:11 点击:1004

    ■在中西两种“语汇”中强化表现力
    记者:在刚刚落幕的这次图书订货会上,美术类图书中,最新一期的《荣宝斋画谱•山水人物部分》很受人关注。作为记者,我注意到人们最感兴趣的一点是其中的作品充满新意,这一点记者也感受颇深。很多作品笔墨、形式、内容都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,仿佛给传统的中国画注入了一缕鲜活气息。但这对大多数人终归只是一种感觉,作为我国著名画家和本期画谱的绘制者,能谈谈您的追求吗?
    杨延文:你的这种感觉和你听到的反馈正是我有意识追求的结果。如果让我对自己的这种追求做个简洁明了的概括的话,那就是:在中国画与西画两种“语汇”的互融中,创作出本质上属于东方思维、形式和境界的中国画。我的国画作品之所以呈现出一种较新的面貌,得益于我的油画基矗我一进北京艺术学院便到油画系本科学习,调入北京画院后,本应顺理成章地从事专业油画创作,但经过审慎思考,我还是选择了画国画,进了国画组。
    记者:学油画可以获得系统的造型训练与色彩感觉,那么,在西画上有了一定的造诣之后,您为什么选择放弃油画而钻研中国画?
    杨延文:我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放弃油画,而是改变了工具的性质,改变了用油彩和画布表达东方思维、境界的方式。艺术是相通的,都是追求尽善尽美。油画和中国画的区别,只是通过不同的工具表达人类最深层次的思考,追求的目标是相同的。这好像从南北两坡攀登喜马拉雅山,登到顶峰才是最重要的。
    记者:是什么让您有了“改变工具性质”的决心?
    杨延文:今天,一个想有成就的画家,不仅要继承传统,同时更要不断创新,包括突破中国画的传统绘画方式。我不愿意从属于别人,我要用自己具有的西画基础和中国的绘画语汇表述东方的境界。我自小对中国诗歌、古典戏剧、文学和历史特别偏爱,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传统的滋养,使我有驾驭中国画的信心。
    记者:如果拿中、西画做对比,是不是中国画更能充分地表达东方文化的意境?
    杨延文:人们通常认为,油画更加注重造型和色彩的表现,而中国画更注重抒发情感。其实西方的后期绘画也注重抒发。我毅然转向中国画,实际上是要用新的方式来抒发我对时代的理解。我找到了最流畅、最适合表述自己对社会的理解方式。
    记者:您1983年获得金奖的那幅画就是中西结合的画法,是什么使您这么快就探索到了结合的方式?
    杨延文:实际上,我一进入到中国画就在探索中西结合的模式。东西方艺术不是不可逾越的,它们有共性,同是为了表达人间最美好的东西;也有个性,个性与共性不仅存在于东西方文化之间,也存在于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自身之间。过分强调两者之间的区别或过分强调两者的共性都有失偏颇。因此共性与个性的关系反映在艺术本身应该是有共性、有个性。我们可以把所有艺术技巧都看作是一致的。哪种文化、哪个技巧更适合表达最终的目标,就是境界的表达,就用哪种创作方式。
    记者:将油画的语汇融入到中国绘画中,带给您什么?
    杨延文:多年受油画教育,从油画改到中国画,使我比中国画家在绘画中多了一种语汇。就好像现在一个中国人,不仅懂中文,而且懂英文。把东西方两种语汇加在一起,大大加强了我的创造力,丰富了我的表现力。
    记者:东西方绘画语汇的融合中,笔墨技巧在其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?是否也要有所改变?
    杨延文:有人曾这么说,如果得金奖是对我中西结合的初步肯定,那么1987年在美术馆搞个人画展,则是向世人展示:中国画是可以这么画的。当人们争论笔墨等于零的时候,我始终在不动摇地追求自己的风格,依然认为笔墨技巧在中国画里是必须的。
    我现在仍然这么认为,对于绘画来说,笔墨是非常重要的,但是笔墨的运用要不断更新。比如,过去人们想从长江上游到下游去,选择坐船达到目的,但是需要很长时间。现在可以选择飞机、火车,比原来的速度就快多了。
    在绘画中,有了新的追求、新的目标,要达到新的意境,就要运用新的手段和新的笔墨。笔墨技巧是达到目标的一种工具,它本身的不断进步和发展,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绘画语言的表达,两者是不可割裂的。
    记者:看您的作品,能够感受到一种飘逸灵动的独特美感,这是笔墨技巧的创新带来的结果,还是中西结合带来的结果? 
    杨延文:中国有一句老话说:一草一木总关情。那么,情在哪里?在动中。静中包含着动,就激活了整个画面。这种结果是中西画法完美结合的产物。如果光有块面,容易板结;光有线条,容易稀疏;用斜线拉动块面,但线条要融合在块面里,块面、线条的结合体现了活力,所以很多朋友讲杨延文的画给人宽舒荡漾之感。在现实生活中,我对宽舒荡漾这种感觉也多有偏爱。

    ■ 山水人物可以作为一种新概念提出、追求
    记者:大家都知道,您是以画山水而闻名的。听说在画谱编辑出版后期,您坚持收录近十幅山水人物画,并且第一次将“山水人物”作为一个概念提出来。请您对此作一下阐释。
    杨延文:傅抱石、黄宾虹、张大千等大画家到晚年都涉足山水人物这个领域。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。往往单画人物的以人物为主,景成了陪衬;单画山水,人物在其中也只是一个点缀,我认为这是不完全的。山水人物应该成为一种独立画种,既不是纯山水,也不是纯人物,两者可以完美结合。画谱上的这些山水人物画,与我的山水画形成一个整体。我要告诉人们我不仅是一个山水画家,更是一个带有深层次文化底蕴的、全面发展的画家。
    记者:请进一步说明一下您对山水和人物之间关系的理解。
    杨延文:山水人物中的人和景是一体的,人是风景中的景,景是风景中的人。实际上人物和景物是完美的组合,这种组合在整体抒发你的感情时更有渗透力。因此,山水人物是我近四五年来追求创新的重要领域。艺术的追求在整体把握和连续性方面是必须保持的,但前提是要不断注入新的理念。在这几年的绘画中,我借助古人、古诗词,抒发现代人的情感。比如我画的《崂山道士》,画上题了“心诚则灵”,使人物同时兼具了现代的感觉。古人有一句话叫“得道成仙”,既然想要成仙,必须先得道,想要得道就要悟道。把这样的理念通过绘画的语言,形象地展现给世人,人们会顺理成章地在描写传统题材的绘画里注入现代人的思考。
    大山大水可以营造大气魄,给人一种冲击力,这是共识,但我认为山水人物同样有冲击力。我的画都透析着对现实的思考。我画的陕北窑洞题上“土窑洞、粗布帘、小米饭、说丰年”,虽然画面里没人,但还是表现了有人的气息。通过粗布帘、红对子表述人们的生活感受。
    中国绘画经常是以意境捕捉人的心绪,更注意一种抒发性,给观者留下思维的空间。如果一幅画画完了之后,山就是山,水就是水,没有思考的空间,就没有意思了。
    我对山水人物画种的追求,既借鉴了前人的思想,也表现了新追求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艺术的日臻成熟,必然要在绘画更加深入的层次里寻觅新的语汇。这个语汇应该更具有人文基矗要让人们看了之后有联想。
    绘画最简单的模式就是按照定式给人一种东西。但是绘画又不是简单的一看了事。绘画的高境界是留给人家什么东西,而且留给的东西是循着创作者的思维走进去,让他追逐你的情结,同时补充你没有想到的情愫,这样才是完整的。创作者给予观者引导,观者给予创作者补充。
    因此,观者对画家作品的解读是非常重要的。如果一个画家的画不能被读者解读,找不出蕴含其中的深层内容,一定不是一幅好画,优秀的绘画作品必须是能够演变成一首诗,或者是一篇散文。绘画的延伸性,是要告诉或者引导读者成为绘画中的一分子,使观者成为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。这样绘画就有生命力了。就像好的音乐,演奏完了,绕梁三日不绝于耳。其实听音乐的人,不一定记得下音符,也不一定会演奏,但是他会跟着音乐的进程,来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。绘画作品应该在人们看到后,还有深深的思念,画面表现的是说不尽却又道得明的东西。
    记者:您认为山水人物画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前景?
    杨延文:我认为,山水人物的组合更加符合东方文化境界的抒发。这个绘画品种在将来发展会很快。人们绝对不会满足纯粹的山水,也绝对不愿意看说教式的单纯人物表达,尽管它们各有优势。

    ■ 成功来自不断创新,延续是必须的,创造是根本的
    记者:由于现实的诱惑和市场的拉力,应该说有不少人从油画转入画中国画,但都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,您的成功诀窍是什么?
    杨延文:原来在中国画上可能是我的劣势,但是对中国文化有较深的理解和把握,加上对西方文化的理解,我把劣势变成了优势,才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。
东方文化讲求有所失才有所得,不敢放弃就不能获得更多的收获。很多人是得到了,不容易抛弃。如同家里的阳台,要经常清理,如果不把充斥阳台的无用的东西抛弃的话,不可能在阳台放上新的物件。我们的思想也要转化,扬弃现实不需要的、过时的,补充新的观念。实际上,绘画的转变与创新追求,也是不断舍弃和不断获得的过程,只有始终把握吸收新鲜的和摒弃废旧的,绘画才有新意。
    我的中国画,色彩、块面、构图借鉴了西方油画的语汇,但是意境是中国的。比如《丞相祠堂柏森森》这一幅,在柏树的体面、颜色的冷暖对比和整个构图的饱满上,都借鉴了西画绘风,但整体上却是中国画的境界。另一幅作品《冰岛》,画的是西方的景致,两岸巨石借鉴了西方绘画的语言,然而另一主体———江水却运用了中国传统勾勒水的技巧。我崇尚活学活用,借助古人留下的遗产,启迪我们的思路是非常重要的。在这方面我总结出一句话:延续是必须的,创造是根本的。
    我认为,做一个一般的美术工作者容易,做一个有成就的画家,必须穷其毕生精力,修养全面才可以做到。在我们追求绘画的成就方面,必须有明确的思路、准确的方向以及自身的好学不厌,始终不断地补充新学识、新思维、新理论,才能不断进龋我把中国画创作比作拉力赛,作为创作者,必须不停歇地研究艺术的发展取向。
    我的老师吴冠中先生曾这样评价我:“杨延文像海绵善于吸收,又像一头猛兽善于进龋”我一直认为绘画是炽烈感情之后冷静思考的产物,是两者相结合的创造,这样才能形成自己完美的表达方式。
    绘画本身是一种境界的追求。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,自己必须有超乎于普通人的认识,你的认识必须有新的探讨、新的触觉去触摸其他的新生事物,这样才能延续你的艺术生命。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,应该在临终之前还在创造。
    记者:您认为从事绘画艺术的人应该吸收边缘文化营养吗?
    杨延文:我觉得所有的边缘文化对画家来讲都是重要的,甚至足球对美术都有用。足球本身的排兵布阵,足球中尝前锋、后卫的关系代表了一种文化,这种文化的进展对一个画家作品中的气势必然产生一种积极的影响。我觉得过去有些人对绘画素养的理解过于狭隘了,认为好像在接近的文化上寻找就可以了。我认为是没有固定模式的,任何人类的文化,只要是你能吸收到的、能启发你的,便都是有用的。比如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网络时代,如果绘画依然沿着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模式,显然是不行的,这就必须创新,而且是超时代的创新。样样要追求新,甚至生活都要追求现代,这本身就意味着你在往前走。科技的进步必然带动艺术的发展,审美和悟性要能跟上现在这个时代。
    记者:您怎么理解跟上时代?
    杨延文:跟上这个时代的意思就是紧跟时代的步伐,在任何知识领域都不要却步。就是思想不老,追求年轻的,60岁的人30岁的心脏,70岁的人40岁的思维。有一个拍卖公司第一次搞网络拍卖,请我去讲。我就讲,希望中国的绘画在网络这个平台上,和西方的绘画作品平起平坐,站在时代的网络列车上,通向大洋彼岸。他们感到非常惊讶,问我怎么用上网络这个词了,我说就应该这样。我音乐并不好,但是我画香港维多利亚港华灯初上的夜色那幅画,却用了《东方之珠》的歌词:“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我的尊严。”
    对新文化、新知识不排斥、不拒绝,能吸收多少就吸收多少。精神思想都跟上了时代,你在绘画的过程中,感情、思想境界、精气神就能展现时代的精神。
    记者:《荣宝斋画谱》的意义和作用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画集,画谱要求水准高,作者必成大器和有突破性成就等硬条件。现在,您的画谱已经出版,等于对您的成就有了极高的肯定,在这个基础上您今后还要探索吗?
    杨延文:在新的探索方面,我的理念是不能没有设想,但又不能完全按定式去思维。要关注未来时代的发展脉搏,跟上这个时代,就能找出艺术的新思维。跟上新思想才能有新追求,新思想来自今天人们的实践,实践给你启迪。今天画香港,势必要用新的技巧表现灯红酒绿、高楼大厦的繁华景象。

    ■行政事务使我更宏观地看待未来艺术的发展
    记者:对于画家,60岁到80岁是创作的最好时机。这个时候,学养丰厚,技巧完善,精力还充沛,是最具有创造力的。为保证自己足够的创作时间,很多画家不愿意被卷到行政事务中,为什么您在这个年龄还承担了北京画院的艺术委员会主任一职?
    杨延文:按理说,我已过了退休年龄,可市文化局的领导坚决挽留我,让我在这一班岗上站下去。这实际上是对我的成绩、能力的肯定和对人格的信任。如今一个人受到人尊重是十分难能可贵的,我必须要回应,这个回应就是不遗余力地尽我所能,为画院的建设,为美术事业未来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心志。
    艺术委员会是画院学术的最高机构,担负着画院整体的管理、艺术方向的把握、后备力量的培养等重任。这个工作对画院是非常重要的。我愿意牺牲我一定的艺术创作的时间,为别人的发展创造更多的条件,把画院的学术地位提高,把画院的艺术创作提上去,把培养后备美术人才的工作开展起来。北京画院这三年来办了大量的展览,谋划了北京美术馆的建设。今年,北京中国画国际交流中心大楼马上要动工,4500平方米、33米高的楼,中心将具有展览、收藏、教学、理论研究、陈列多种功能,有同声翻译的学术厅、会议研讨厅、齐白石陈列馆、绘画展览馆、画廊等,目标是把北京画院建设成北京的美术活动中心,成为北京对外美术活动的一个窗口。
    同时,我相信这样的工作对我今后的继续创作也是有意义的。它可以拓宽我的视野,使我更加宏观地看待、把握未来艺术的发展。